把淩亂的人間再打掃一遍

【記者 李亞鍵 特稿】

小憩一會兒
讓我夢見勒阿
讓我夢見勒阿的一片經幡
讓我夢見經幡裡打坐的喇嘛
也讓風吹進去
替我問候故鄉
——《勒阿小語》(諾布朗傑)

近幾年,諾布朗傑以他的堅韌和固執,不停地書寫關於那個叫勒阿的小村落。獲甘肅省黃河文學獎不久,他的詩歌作品集《藏地勒阿》已經出版,作品得到很多詩歌界人士的認可。這位今年不過27歲的藏族男孩陸陸續續在很多省級刊物上嶄露頭角,在同齡人中屬佼佼者。

詩人、作家、評論家塗國文先生聲稱諾布朗傑為“當代藏族第四代詩人的代表人物”。從語言運用上的熟練與乾淨程度上來講,諾布朗傑具備了相當的詩歌寫作潛力。民族文化大碰撞、大對話、大融合時代語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在堅持藏文化立場、守護藏文化精神的同時,對置身其中並享受其利的現代漢語和現代文明,抱持的是一種熱情擁抱和主動融入的姿態的。他所接受的文化哺育和價值輸送,他所選取的語言體系和思維模式,他所採用的創作手法和表現方法,都是現代漢語的。他的詩句中呈現的對自己民族歷史、文化的認同與追尋,對根植於內心深處的故土的眷戀,可能是外人無法瞭解的。 畢業不久的他又回到了故鄉,並牢牢抱住勒阿為其歌吟。他的短詩用詞到位,每一首詩都是極具地方特色。這個曾經容易衝動、頭髮微微曲卷的藏族男孩,現在已經變得很沉著冷靜。

顯然,他在詩歌中長大,用藏人的思維在漢字中摸索屬於自己的抒情方式。經得住時間考驗的作者才是好作者,諾布朗傑的詩歌正好擊中了人性中最脆弱的部分。人生就是箭在弦上,他已經做好了拉弓的姿勢。

在勒阿我是一塊石頭
諾布朗傑出生於甘肅省甘南州舟曲縣的一個叫勒阿的藏寨。那裡交通封閉,地處群山之中,離縣城偏遠。有很大一部分人甚至一生都沒有邁出過村莊一步,不會說漢語的比比皆是。諾布朗傑在村上是出了名的壞孩子,臭名昭著,每次闖禍都會遭到母親的暴打。母親是獨生女,他的母親最大的希望就是他長大了能耕幾畝地,守好家裡的薄田。他的父親為了鞏固自己是“吃國家飯、吃公糧”的地位,從來不過問家裡的農活。在這個封建落後、觀念陳舊的小村落,家裡有個能耕地的男人似乎顯得尤為重要。

那個赤腳在大場玩陀螺的童年現在還不停地在諾布朗傑的腦海裡旋轉。為追不到蜻蜓生悶氣,為捉不著蝴蝶哭泣,為掏壞鳥窩傷感。那時候他只知道怎麼才能折磨一下莊上人拴在草坡上吃草的騾子,騎著騾子滿坡地跑,怎麼樣在村裡沒長好的青稞地裡打打滾;那時候還不談理想,他覺得那個村莊就夠大,常會把趕到山上的牛放丟,一找就是好多天;那時候餓了,山上有莊稼,渴了山裡有清泉。“童年是用一個彈弓打下來的杏子,澀也甜”諾布朗傑風趣地說。

但凡農村走出來的孩子,他們都很踏實,做事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 諾布朗傑正是這樣,認定的事就會堅持去做,從來不磨嘴皮,也不善恭維。遇到與自己意氣相投的朋友,他會掏心掏肺。“世界可能是冰冷的,但我有決心將它焐熱!”諾布朗傑堅定地說。和他相處,我們很難想像這麼一個粗糙、膚色黝黑、其貌不揚的藏人舉止談吐竟然如此儒雅。

命運的針線把他牽引到蘭州。大學校園裡,每個人都為了不同的目標忙碌著。校園裡的社團更是五花八門,每學期都有新的社團在爭著搶著註冊,也有維持不下去的社團吵著嚷著被註銷。當時,擁有一副好嗓子的諾布朗傑參加了蘭州文理學院河柳文學社,把他劃分到文藝部,社團有活動的時候負責出節目。一年下來,信誓旦旦加入社團的人,大多數退社了,聽起來擁有社長、總編頭銜的社團負責人,基本都成了光杆司令。幾場活動下來,社團的經費也用光了,期刊報紙也不能按時出。老社長把諾布朗傑這根救命草抓住了,把社團託付給他。還算有點兒人格魅力的他從生活費裡扣出來的錢繼續出報刊,維持社團的常規活動。一學期下來,社員逐漸多起來。作為社長,他必須得寫像樣的作品,這樣,他才可以在社團立足,才可以把瀕臨滅絕的社團推向前。一學期堅持下來,他的作品開始有文學的氣息了,在學生堆裡,也被認可。那些摻和著泥土味的詩歌作品開始在城市裡開出小花。

詩歌是我的骨頭
他會滔滔不絕地講關於他們家鄉的故事,講的抑揚頓挫,引人入勝。他說他們家鄉的年卜日桑神山裡面有兩隻金羊,一張金桌子,還說有的人魂魄丟了可以去紮色神山喊魂,魂魄就可以喊回來。一些特殊的日子,諾布朗傑會跟隨大人去年卜日桑神山煨桑,或去紮色神山放隆達。

在他的家鄉流傳著很多故事。據他透露,他的母親是寨子裡很了不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朵迪的傳唱藝人。1982年秋,十世班禪大師視察甘南,他的母親同村上好多藝人為班禪大師表演,並一起合影。說這些的時候,他感覺無比自豪。家鄉流傳的歌謠、唱詞和零零碎碎的故事正是諾布朗傑取之不竭的詩歌營養。他也希望自己能夠創作出接近真實、接近靈魂的作品,不玩文字遊戲,不假裝高深莫測。偶爾,他也會陷入死胡同,在一些小成就裡暗暗自喜,迷失方向。但他始終沒有放棄對詩歌的創作,文字的執著。“我可以窮,但是不可以沒有詩歌,沒有文字,這是我和世界化解矛盾的唯一方式。”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其實,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或者一塌糊塗,沒多少經濟收入還揮金如土。好多人在談成功、聊事業。諾布朗傑卻固執地說:“品德上的修為比事業上的成功更重要。”

在利益的趨勢下,很多人開始面目可憎,私心重重,創作動機也變得複雜。諾布朗傑這時候顯得特別淡定,沒有誰規定詩人必須富有,只要創作出膾炙人口的作品就夠了。當個窮詩人可能不光榮,但一定會心安理得。他去過江蘇,去過上海,去過廣東,他覺得這些都市都會令他水土不服,而家鄉的土壤才適合他成長。

把天空騰出來讓我虛構
詩集《藏地勒阿》出版不久,歌手道吉紮西、曲爾登、作家文西等好友紛紛助陣出任該詩集書模。諾布朗傑坦言:“書模是當前國內圖書界層出不窮的新興行銷模式的一種。競爭日益激烈的圖書市場衍生了五花八門的推廣手段,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引發人們喧囂之後的思考及對我的故鄉瀕臨枯竭的文化的關注。我三番五次提及的勒阿不止是地理座標,更是受到迫害的文化符號。我不是商人,但我一定要經營好民族留給我寶貴的文化資源,也希望更多有志之士參與進來,建設我的家鄉。打造經濟可能是一年,打造文化或許是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這絕對可以稱作2016年“詩集書模”事件。並且,有關諾布朗傑故鄉的歌曲《勒阿小調》也正在籌畫中,由諾布朗傑作詞,原創音樂人龍澤索南譜曲。歌曲以民族音樂為底色,融入了通俗歌曲的元素。同時,甘肅青年書法家協會主席尚墨先生為此歌題簽歌名書法。

不能把詩歌固定地看作詩歌,在畫家的手裡它可能是美術作品,而在歌手的手裡它就是音樂作品。在天為鷹,落地是馬,入海是魚。所有的藝術是想通的,他希望通過不同的形式展示詩歌的魅力。

諾布朗傑的詩歌之路才剛剛鋪開,迎面而來的可能是花朵,也可能是荊棘,但只要內心夠堅定、夠虔誠,一切將會迎刃而解。夢是什麼?夢是風,看不見摸不著,但它的確存在。它可以吹醒春天、吹涼夏天、吹熟秋天、吹白冬天。

帶好夢,以信念為籌碼,用真情實感好好銜接漢字,相信他一定會寫出意味深長的作品。

【諾布朗傑簡介】,藏族,甘肅甘南人。獲過第五屆甘肅黃河文學獎。參加第四屆《中國詩歌》“新發現”詩歌夏令營活動。文學作品刊于《青年文摘》《揚子江》《散文詩世界》《散文詩》《山東文學》《湖南文學》《詩刊》《星星》等雜誌,有部分作品在全國徵文中獲獎,並入選多部選集。其詩歌《就這樣老去》選入2015年濰坊市高一語文期中考試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