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陽于氏宗譜忠賢迭出手跡

明文臣張孟兼墨寶發現記/柳哲

柳哲

春節之際,翻閱家鄉浙江浦江的一套清光緒17年(1891)刊印的《浦陽于氏宗譜》,我驚喜地發現了有明初“天下文章第三”之譽的明文臣張孟兼先生手書的大字墨寶與一篇家譜序文,彌足珍貴。“忠賢迭出,譜牒光輝”八個大字,落款為“張孟兼”。欣喜之餘,翻拍出來,整理成文,以饗讀者與書法愛好者,並供學界研究參考。

張孟兼(1338~1378),名丁,字孟兼,浙江金華浦江人。明洪武初,征為國子學錄與修元史,遷太常丞,文學與劉基、宋濂齊名。工書法,與俞紫芝相似,而聲價高於俞。

據《明史·文苑》記載:張孟兼,浦江人,名丁,以字行。史成,授國子學錄,曆禮部主事、太常司丞。劉基嘗為太祖言:“今天下文章,宋濂第一,其次即臣基,又次即孟兼。”太祖頷之。孟兼性傲,嘗坐累謫輸作。已,複官,太祖顧孟兼謂濂曰:“卿門人耶?”濂對:“反閘人,乃邑子也。其為文有才,臣劉基嘗稱之。”太祖熟視孟兼曰:“生骨相薄,仕宦,徐徐乃可耳。”

未幾,用為山西僉事。廉勁疾惡,糾摘奸猾,令相牽引,每事輒株連數十人。吏民聞張僉事行部,凜然墮膽。聲聞于朝,擢山東副使。布政使吳印者,僧也,太祖驟貴之,寵眷甚,孟兼易之。印謁孟兼,由中門入,孟兼杖守門卒。已,又以他事與相拄。太祖先入印言,逮笞孟兼。孟兼憤,捕為印書奏者,欲論以罪。印複上書言狀,太祖大怒曰:“豎儒與我抗耶!”械至闕下,命棄市。

浦陽于氏宗譜忠賢迭出手跡一張孟兼

讀完《明史》的記載,不禁為張孟兼的博學多聞,文采出眾而歎為觀止,同時也為他桀驁不馴,剛正不阿而慘死于明太祖的暴政之下,而扼腕歎息。眾所周知,作為“天下文章三巨頭”的宋濂、劉基、張孟兼,無不直接或間接死於朱元璋的暴政。宋濂因為孫子宋慎坐丞相胡惟庸案,其子宋璲、孫宋慎均被殺,宋濂原本要連坐,也要殺頭,在馬皇后、太子哀求下,總算免於殺頭,但仍被舉家貶謫四川茂州,而謫死於途中。至於劉基,極其低調,知道進退,提前告老還鄉,也沒躲過朱元璋的監視、迫害。據史料記載,劉基為丞相胡惟庸所毒殺,有學者研究指出,實為朱元璋幕後所主使。張孟兼,作為一代文臣,文史大家,因廉潔奉公、剛直不阿而冒犯龍顏,而被“棄市”,一代英才,死於非命,嗚呼哀哉!朱元璋初打天下,籠絡士人,禮賢下士,深得人心。但其坐得天下後,卻猜忌多疑,大殺特殺,草菅人命,令人髮指,據說胡惟庸案株連三萬之眾。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在封建專制時代,君王的態度決定了臣子的命運:可以讓你平步青雲,也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所以,與其說張孟兼之死是性格的悲劇,倒不如說是專制制度下文人的宿命,是時代的悲劇!

浦江張方鎮先生曾撰寫《剛直硬氣張孟兼》一文,在家鄉報刊《今日浦江》(2015年11月16日)上發表,對張孟兼先生的生平事蹟,有較為詳細的介紹,現抄錄部分內容如下,以便有更多的瞭解。

張孟兼小時候,祖母葉氏對他非常疼愛。孟兼出生不久,全身生瘡,日夜哭鬧不停,葉氏每天煎藥喂湯,不離半步。稍長,教他走路、說話。孟兼從小聰明好學,就讀於村北下佛堂的平安張義塾。據縣誌記載:“宋末元初,平安張義塾設于福招莊下佛堂,先後延聘謝翱、吳思齊、方鳳、吳萊、柳貫等名流執教。”一直到19歲,孟兼才離開葉氏,遊學金華。赴南京考試那年,孟兼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但在祖母面前,他仍是個需要受教的“孩子”。離開那天,葉氏拉著孟兼的手說:“汝大父念汝甚,至寤寐不忘,不幸不見汝之成立。汝今欲入官,當夙夜盡心以奉公上,庶幾不辱於前人。老身雖即瞑目無恨已!”後來孟兼參加了吳元年的科舉考試,考中丁未制科進士。洪武初年,孟兼因才能卓著,被征選入翰林院編修《元史》,旋又被征為國子監學人選教胄子,先後擔任禮部主事、太常寺丞。因公務繁忙,出仕後多年未回老家省親。洪武五年,孟兼收到父親的書信,信中說:“你祖母今天過世了,臨終前,沒有其他話語,只說‘我已經七十四,也該走了,沒有其它遺憾,只可惜沒有能夠和我的孫兒再見上一面!’”孟兼讀到此信,五內俱焚,悲痛欲絕。(葉氏事見宋濂《明故葉氏墓碣銘》)

孟兼官位不高,但文章才名卻不脛而走。劉伯溫經常在別人面前稱許他,說孟兼“才甚俊,而奇氣燁然”。宋濂也非常欣賞孟兼的才學,幾次想向皇帝推薦都沒有好的機會。有一次,皇帝想重用越地的僧人法證,急著想看他的文章。而當時法證剛好曾把一篇談論理學的文章交給孟兼品評。宋濂趁機向皇帝說:太常丞張孟兼有法證的文章。皇帝就讓宋濂把張孟兼召來,孟兼帶著那篇文章拜見了皇帝。皇帝看完文章,也打量了一下張孟兼,回頭對宋濂說:“是愛卿的弟子吧?”宋濂說:“不是,是我同鄉人的孩子。寫文章很有才氣,誠意伯就很稱道他。”朱元璋又細細端詳了孟兼一番,說:“這個年輕人的骨相有些‘薄’,仕宦之路要慢慢上升才行,不能一下子太急。”

洪武九年(1376年),孟兼38歲,因功被任命為山西按察司僉事。按察司全名提刑按察使司,是明朝地方司法機構,主管一省的刑名、訴訟事務,同時也是中央監察機關都察院在地方的分支機搆,對地方官員行使監察權,主官為按察使,僉事是按察使司的屬官,分道巡察。張孟兼為官剛正廉明,嫉惡如仇,懲治奸吏,絕不寬貸。查到一個案子,往往順藤摸瓜,一抓一串。所到之處,貪官污吏心驚膽寒,聞張色變。

浦陽于氏宗譜朱熹家寶手跡一

政績名聲傳到朝廷,不久張孟兼就被擢升為山東按察司副使。當時山東的布政使(明朝地方政府機構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布政使管“民政”,按察使管“刑名”,都指揮使管“軍務”)吳印原是南京的主事僧人,因受朱元璋的賞識而被提拔。皇帝對吳印的禮遇非同一般——賞賜金帛,恩寵優渥。吳印自恃受皇帝信任,對同僚禮節上較為簡慢。而張孟兼是一個清高自負的人,覺得吳印曾是一個和尚,十分看不起他。因此,兩人平常就多有齟齬,以致最後被誣陷而死,而成千古遺憾。

張孟兼學問淵博,才華橫溢,著有《白石山房文稿》,文稿取名白石山房,《光緒浦江縣誌》卷五記載:“張孟兼先生,見白石聳峻,以寓比德於玉之意,因自嘲曰白瑩無瑕,韞玉山輝,士貞淑德,有光庭開,遂匾其居為白石山房。”他的白石山房文稿二集七卷序跋系劉基、宋濂所作,可見才名之高,但因為孟兼獲罪被戮,稿本被焚,詩文大多散佚,成為千古憾事。清《四庫全書》輯有兩卷,四庫館臣評價:“今雖不睹其全集,而即二卷以觀,其詩文溫雅清麗,具有體裁,而龍驤虎步之氣,亦隱然不可遏抑。接跡二人(宋濂、劉基),良足驂駕。基雖一時之論,即以為定評可矣。”

張孟兼先生于明洪武八年乙卯中秋朔旦,曾為家鄉《浦陽西溪于氏宗譜》應邀作序。該序為《白石山房逸稿》所未錄,當為其佚文。現抄錄《贈于氏宗譜序》全文如下,以供學界研究之需。

“士大夫之家必有譜,譜之作不為不重矣!于氏者,始于邗叔封而有國,世家河內,至梁開平時,有諱平者,官居華蓋學士,來遷金華之浦陽,地曰雙溪居之。生太叔,太叔生逸仲,號六府君,初遷西溪,生伯昭,伯昭生暠,有學行,尤長於文辭。會五季之亂,抗志不仕,緣子貴,贈大理寺丞,有詩文傳於世。生四子:曰立,曰璧,曰房,皆舉進士第,曰清穆者,出為浮屠,咸以文鳴。立不就職,徙家龍遊,璧遷茨塢。房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應天府南京留守司,獨居浦陽石明堂,號三大派焉。房二子世封、正封,同登進士第。受文于歐陽修,頃刻數千言,縱橫變化,無不如意也!世封能暗(諳)記六經三史,著《易書》、《詩傳》四十卷,正封著《春秋三傳是非說》二十卷。裡有治平禦史方蒙,常受業正封之門,輯其家三世能文者七人,號《七星集》,七傳至濱,重徙西溪,生二子丕丞、丕基,俱受迪功郎。丕基恪守家風,追前業乃置祠廳並祭田焉。生六子,是謂六小房,其後十四世孫,雲三一路教次子宗之,又捐田若干畝,以崇祭祀。因懼宗支繁衍,譜牒散逸,會族同修,書成囑予序之。嗚呼!不有作於前,孰能作承後,于氏自周至今,蓋幾千幾百餘歲矣!非其先積累之豐,曷克至是哉!予恐年世已久,失其源流,故敘此以弁諸首,俾其子孫世世守之,未必非繼述之一助雲。

該家譜也刊有元代“儒林四傑”之一的大儒黃溍所撰《于氏宗圖序》,文字不長,也一併抄錄於下,以饗讀者。

按浦文獻故家,南於其一也。然所貴文獻故家者,非世祿之謂也,世德之謂也。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是之謂世祿;迪德象賢,克念厥紹,是之謂世德。于氏出自周邘叔之後,其明德也遠矣。為子孫者,祗厥身服,厥訓順,厥則以成乃顯德,以宣乃令聞,以纂乃前休,茲可謂世濟厥美而無忝於文獻故家者矣!豈直世祿而已乎?謹序。

年屆不惑的張孟兼先生,成為朱元璋暴政殉身之“烈士”,令人痛惜不已。其被殺後,著作與手稿,多被禁毀。這一次,在家鄉的家譜上,有幸發現他的手跡,宛若親見其人。該書法遒勁有力,淋漓盡致,正如他豪放不羈,剛直不阿,凜然不屈的個性,不失為明代一大文豪、一大丈夫之書法瑰寶也!序文與墨寶破塵而出,可謂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值得永世珍藏!

浦陽于氏宗譜朱熹家寶手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