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心
A
層層疊疊的大山構成一部厚重無比的碩書。一座山就是一個頁碼。鄉村好似書簽,是一首詩,或是一幅畫。
詩是史詩。畫是山水畫。詩的空白由山人填補,畫的色彩由山風調配。
老牛拖著犁鏵艱難地耕耘著一行行歷史。石磨在流水的催促下無耐地咀嚼著酸甜苦辣。
發亮的嗩呐吹出喜悅也吹出憂愁。嫋嫋的炊煙飄出山珍海味,也散發出洋芋白薯的清香。季風醉入山的皺褶,春灑一片嬌豔,夏潑一山濃蔭,秋點一地金黃,冬裹一身素裝。
那條土狗是農家忠實的鎖。閒暇時也履行貓的職責。大紅公雞的啼鳴曾經鳴開山門,其意義已經幾倍於活潑的時鐘。
關於真理標準的討論在田邊地頭進行,旱煙袋上空升騰起比竹斗笠還大的煙圈。砸破大鍋自立小灶的壯舉綻放了紫檀色的臉,也鮮活了莊稼肥實了囤籮。
學校裏的書聲營養了大山,許多曾經羞澀的自然經濟在市場裏閃爍異光。
茅屋被春風所破,漸漸不知去向。四合院裏充滿的是禽畜歡人聲朗。
松明幽光寫舊意,電燈光下著華章。彩電冰箱堂中擱,一掃昔日窮心酸。山歌酣暢唱美了山光水色,鄉村如畫畫活了盛世之光。
鄉村,就是一枚秀氣的書簽,或者是詩,或者是畫。
B
隆隆的機聲離秋甚遠,詩行中的秋色肥瘦不均。
一陣秋風吹黃了濃蔭,又一陣秋風吹出了凋零。
一場秋雨褪去了夏日的炎熱,又一場秋雨消失了往日的生機。
一片枯葉記載了從抽芽到凋落的全部經綸,一粒種子飽含著日月星辰和風霜雨雪的營養和嘈雜。
辛勤的農人與秋的顏色無關。
農人只知道用汗水給土地洗臉,直洗得土地舒開笑靨。
農人只知道用鋤頭和鐮刀跟土地交談,直談得果實滿倉。
農人不懂得“宋玉悲秋”的文學典故,不懂得歐陽居士的《秋聲賦》。
農人更不會吟誦“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色勝春潮。晴空一鶴排雲上,更言詩情到碧霄”。
秋風瑟瑟,落葉飄零,農人好像視而不見。
秋雨綿綿,秋蟲唧唧,農人並沒有放在心上。
農人只曉得大豆和高粱與自己的生存息息相關。
當黃燦燦的稻穀遭受蟲澇侵擾之時,農人的臉上就掛滿辛酸和憂傷;
當玉米棒子在地裏站立成詩行,農人的臉上就寫滿了豐收的喜悅和希望。
秋,究竟何等模樣?
無需書中尋,不必畫中覓。
一幅幅秋色就描繪在時刻關心土地冷暖、仔細傾聽莊稼心音的農人臉上。
C
寄居別人的城市,便十分思戀自己的鄉村。
深山。火塘。窩棚。玉米地。
獵槍。野味。響啪。稻草人。
沒有故事卻處處是故事。
村邊的懶碓。寨中的古井。河邊的石碾子。
夜間的狗吠。黎明的雞啼。林間情人的葉笛。
不是風景卻處處是風景。
城市裏,地被水泥封了,天被鋼筋圈了,陽光被高樓擋了,空氣污濁了,連水也被表鎖了。什麼都是自己的,又什麼都不是自己的!
鄉村中,大地俊秀著,天空敞開著,陽光慷慨著,清泉流淌著,什麼都不是自己的,又什麼都是自己的。
城市裏,霓虹燈下的狂歡是現代文明,鄉村中,圍著篝火堆踏歌是自娛自樂。
城市裏,在跨入家門之前,客人需要跺跺腳上的土,怕的是弄髒了主人地板或地毯。鄉村中,當客人步入房間,主人卻要用手袖撣撣凳子上的塵,怕的是弄髒客人的衣衫。
城市裏,廣場舞的音樂讓跳舞的市民頗感舒暢。鄉村裏,小院中飄出的嗩呐之聲卻也讓人回味無窮。
我雖然已從鄉村進入城市,但城市還是別人的城市,鄉村才是我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