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美中台關係可能演變與挑戰

【陳一新 專論】

陳一新(博士、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講座教授)

摘要:本論文的主要目的就是探討中共19大與習特會後中美經貿合作與戰略競逐關係。習近平在中共19大後大權在握,習思想列入中國共產黨黨章,超越江胡,比肩毛鄧,氣勢非凡。在日本和印度的支持之下,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這次亞洲行正式推出含蓋「菱形鑽石四國聯盟」的「印太區域聯盟」倡議,也是特朗普亞洲政策的構想。約略在此同時,在其長期顧問王滬寧的建議之下,習近平接受了一個以國際為導向的大戰略,以美國、日本、澳大利亞與印度為主要對象,其中又以美國為重中之重。本論文的主旨就是,習近平此一既以美國為尊也以美國為主要對手的新戰略,以及特朗普既以中國為主要經貿夥伴又以中國為潛在敵人的印太區域戰略,無疑將是中美兩國之間的「新常態」。中美兩國都認為蔡政府「雖未對大陸挑臖、但卻拒絕接受『九二共識』的立場」,並非一條對台灣最有利的道路,建議蔡政府應該改弦易轍,尋求與中國大陸改善關係,才不致讓大陸民間對台灣失去「好感」,以免在領導人有朝一日對台灣失去「戰略耐性」時毫無牽制力量。

關鍵詞:19大、習特會、菱形鑽石四國聯盟、印太區域戰略、以國際為導向的大戰略

美國總統特朗普與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這次習特會中相互推崇、讚揚對方國家的偉大。但是,作為世界兩大強國的首腦,他們也有高來高去的過招。習近平在中共19大後大權在握,習家軍與子弟兵全面進入中央,並位居要津,加上習思想列入中國共產黨黨章,超越江胡,比肩毛鄧,氣勢非凡。

習近平氣勢非凡 特朗普提印太戰略
面對習近平超高之威勢,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為了自己國家利益與日美安保聯盟,自然希望川特朗普能在訪問北京期間氣勢上至少與習近平旗鼓相當。否則日本在世界經濟地位已經屈居第三,若是美國也給中國比了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安倍甚至在特朗普訪問東京前,就大力鼓吹「菱形鑽石四國聯盟」。雖然該聯盟倡議並非安倍創,但是熱中推動此一倡議則在日本實無出其右。

日本不僅是美國的鐵桿盟友,更是能與美國一搭一唱的好搭檔。在安倍的刻意安排下,特朗普在這次亞洲行遂正式推出含蓋「菱形鑽石四國聯盟」的「印太區域聯盟」倡議,也是特朗普亞洲政策的構想。

特朗普一推出「印太區域聯盟」,就遭到美國政府前官員與智庫學者的冷嘲熱諷。曾擔任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處長、現為卡內基和平基金會副董事長包道格就說,中國的「一帶一路」已經正式上路是實,而四國聯盟是虛,距離成形尚早。也有的智庫學者表示,中國大陸羽翼已豐,現在只是爭取時間,鞏固戰略機遇期的成就,為下一階段挑戰世界霸主做好準備。

的確,美國在19世紀初擊敗世界首強英國後,整整等了一個世紀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自然而然地成為世界霸主。

因此,對中國來說,即使2025年或2030年可能在GDP上超越美國,但仍可能需要等待至少相當長一段時期才能躍登世界霸主。

就美國而言,華府可能至少有一段蠻長的時間與北京競逐。透過外交、軍事、經濟的壓力,以及文化與科技的影響力,美國不僅可以與中國周旋,甚至可以想方設法減緩中國崛起的速度與幅度,或制約中國崛起後的角色演。

此所以美國必須透過軍售日本F-35隱形戰機與薩德飛彈防禦系統以強化這個鐵桿盟國的武力。類似的軍售談判不僅存在於美韓與美澳之間,也存在於美印之間。因此,四國聯盟成型之前的先決條件就是其他三國必須向美國軍購,才能像北大西洋公約組織一樣達到「武器標準化」的目標。

除了「武器標準化」之外,美、日、澳、印四國必須將目前鬆散的美、日、澳與美、日、印兩個三邊海上聯合軍演擴大到陸海空三軍聯合軍演,並發展出聯合作戰準則,使四國聯盟成為一個有效的聯盟體系。

最重要的是,前述四國有必要將目前美、日、澳戰略對話與美、日、印安全對話整合為四邊戰略安全機制,並年每召開4+4外長與防長對話,以強化聯盟合作機制。

此外,由於中國在經濟上的快速攀升也可能威脅到前述四國的經濟發展;因此,四國也會透過集體的力量與中國進行經貿對話與談判,解決他們在經貿議題的歧見與問題。

因此,儘管「菱形鑽石四國聯盟」還在籌備之中,但是特朗普透過這次亞洲行正式宣佈該聯盟的成立,不啻表示該聯盟是他亞洲政策的重要支柱。未來該聯盟的走向將端視習近平如何與四國之間的互動以及美、日、澳、印四國是否具有偉大的戰略思維與有魄力的政治決心了。

]當然,單靠軍事聯盟是不足以支撐特朗普的印太戰略的。在前美國總統奧巴馬時期,「跨太平洋夥伴」(TPP) 協議是美國「再平衡亞洲」戰略的重要支柱之一。易言之,只靠軍事聯盟並不足以讓美國領導群倫,讓印太地區大多數國家都能服膺美國的領導,更何況中國正利用「一帶一路」、「亞投行」、「金磚儲備銀行」等機制吸引許多國家的投資與合作,美國再不迎頭趕上,一旦中國更形壯大,美國再想與中國在經貿上爭雄,可就時不我予了。

特朗普亞洲行宣佈印太戰略
特朗普亞洲行尚未結束,美國的「印太區域戰略」已經啟動,而且有了一個好的開始。11月12日,美、日、澳、印四國外長在越南「亞太經合會」(APEC) 領袖會議期間,舉行會議 。雖然他們可能因還有不少議題需要進一步磋商,但已為未來4+4(4位外長與4位防長)會談做好了鋪路的工作。

此外,川普13日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和澳大利亞總理滕博爾召開三邊會談。川普原先僅規劃與滕博爾舉行雙邊會談,後來加入安倍,顯示美、日、澳三國首腦都想加把勁讓印太區域戰略有個譜,免得被嘲諷為「天橋的把式,光說不鍊」。

美、日、澳三國急於舉行三邊會談的另一戰略意涵則是北韓兩彈合一已迫在眉睫,加上中國在南海勢力日益強大,已對美國與其盟國的自由航行與飛航權構成威脅。

13日下午,特朗普與印度總理莫迪也舉行會談,雙方同意美印將加強關係,讓雙方關係更為堅固與全面,期許「印度太平洋區域戰略」早日成形。近十年來,印度採取「東進戰略」,強調一個印度能有角色扮演的「印太戰略」,但一直為美國所忽視。直到如今,印太戰略才成為美國戰略的主軸。日本從數年前開始即提出「亞洲自由民主之狐」的戰略概念,安倍則積極推動並發揚光大成「菱形鑽石四國聯盟」。[3] 這個印太戰略的四國聯盟將由東邊的美國、南邊的澳大利亞、西邊的印度及北邊的日本所組成。

此一印太區域戰略也是戰後1945年以來首次美國沒有提出自己的亞洲戰略,而接受日本與印度提出的印太戰略作為美國的戰略。儘管特朗普集大成提出的印太區域戰略尚未完全具體成形,但是已可看出此一戰略實已略具雛形。

未來,此一聯盟的形成首先要看聯盟成員國是否有共同的假想敵或潛在威脅。不要看這次川普訪中似乎滿載而歸,實際上,兩國之間的敵意與潛在衝突遠大於他們之間的合作。

聯盟能否可長可久則端視他們是否有共同的民主、自由與人權的價值體系。顯然,四國在這方面已通過了驗證。

此外,聯盟的形成通常是一群擁有共同意識型態的成員國所組成。雖然日本在二戰期間是軍閥獨裁國家,印度則在冷戰期間曾擁抱蘇聯;但是現在都是反共的國家。

聯盟要具備強大的戰力主要看成員國能否發展出「武器標準化」與陸海空三軍「聯合作戰準則」。

當然,聯盟成員國必須擬定明確的戰略目標,而這需要他們發展出前述4+4會談,才有機會形成一個有效的聯盟機制。

因應美國印太戰略 中國推出以國際為導向新戰略
習近平在19大後大權在握,習的新時代思想列入黨綱,特別是習川會後決定在戰略與外交上設定以國際為導向的大框架,以美國、日本、印度等國為主要對手。

在此一國際大框架之下,中國的新國際觀隱然成形,包含一些與過去迥然不同的觀點與看法。首先,儘管特朗普與習近平11月9日在北京握手言歡,但是他們已各自擬定以對方為主的戰略。

在特朗普亞洲行尚未結束之前,美、日、印、澳四國外長11月12日已在越南舉行4國外長會議,頗有為未來4+4(4外長+4防長)會議鋪墊的戰略與外交意涵。13日,特朗普與日本首相安倍、澳大利亞總理滕博爾舉行三邊會談,目的顯然是為特朗普的「印太區域戰略」定調。當天下午,特朗普與印度總理莫迪會晤,就「印太區域戰略」與四國聯盟交換意見。

面對未來數年可能成形的美國主導的「印太區域戰略」與四國聯盟,習近平早就胸有成竹,這從他不次拔擢的王滬寧之戰略觀可以看出一般。

習近平的長期顧問、復旦大學教授王滬寧對他最大的貢獻就是讓他接受一個以國際為導向的大戰略,以美國、日本、澳大利亞與印度為主要對象,其中又以美國為重中之重。

王滬寧主張「戰略親美」,與鄧小平的看法頗有相通之處。1980年代,鄧小平曾表示,中國與美國交好就會富裕,和美國交惡就會貧窮。

這就說明了為何習近平願意在特朗普訪問中國時,和他簽署了2425億美元的大單,以及積極與他良性互動。雖然特朗普還不願意接受習所提「中美新型大國關係模式」,但習近平透過積極交往的方式還是達到促進中美實質關係的進展。

顯然,中美兩國在經貿合作方面會在未來一段時期有一定的進展,但不表示他們會在其他領域也會出現同樣的良好氣氛。事實上,他們在朝核、東海、南海、敘利亞、伊朗、網路安全等議題上都是競逐大於合作。

美國對中國「一帶一路」大戰略的看法也令北京感到不安。雖然「一帶一路」大戰略充滿無限商機,但中國的這項大戰略也存有許多風險,包括資金的調度、投資計劃分配的公正性、沿帶沿路國家的政治不穩定與經濟的弱勢等。

但是,最近美國率領的聯軍在擊潰「伊斯蘭國」恐怖組織之後 ,並未就地槍斃或拘禁那些恐怖份子,反而任由他們搭車回到家鄉。美方此舉讓中方懷疑,華府是否有意縱放恐怖份子,以讓他們成為中國「一帶一路」大戰略的隱患。

習近平在南海與美國的競逐原以為穩操勝卷,但是特朗普正在啟動的「印太區域戰略」卻可能為未來的南海競逐帶來難以預測的新挑戰與新風險。

此外,原本習近平以為雲消煙散的「跨太平洋夥伴」(TPP) 協議,在「亞太經合會」(APEC) 領袖會議期間竟然敗部復活。儘管新定名的「全面進步跨太平洋夥伴」(CPTPP) 協議不僅規模因缺了美國這個經濟超強而失色不少,但只要美國想要與中國在太平洋爭霸, CPTPP的存在就永遠會對美國開放大門。

習近平這種既以美國為尊也以美國為主要對手的新戰略,以及特朗普既以中國為主要經貿夥伴又以中國為潛在敵人的印太區域戰略,無疑將是中美兩國之間的「新常態」。

中國會對蔡政府失去「戰略耐性」?
這一陣子,美國紐約、華府、北京、上海、台北都舉行不少場有關美中台或兩岸的學術研討會。其中,引起最多爭議的一項議題就是中國政府是否漸漸對蔡英文政府失去「戰略耐性」?

首先,美國與台灣學者最感好奇的是,中國會不會因為內部領導人繼承危機而引爆台海危機。自從鄧小平建立隔代接班制度以來,中國領導人繼承危機就不再出現。然而,19大後,習近平總書記集大權於一身,子弟兵與習家軍皆位居要津,特別是習思想列入黨章,不免讓美國學者擔心中國未來是否會再度出現領導人繼承危機,不僅影響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政方針,也可能牽引東亞情勢甚至整個世局。

其次,習近平雖然在很多方面超越江澤民與胡錦濤,但是至少有一點他是無法超越江、胡的就是經濟成長率。江澤民時期的中國經濟成長率曾達到兩位數字,到了胡錦濤後期也還有7.8%。及至習近平2012年上台,中國經濟成長率降到只有6.5%。雖說這是全球大多數國家經濟成長必然由盛而衰的普遍現象,但卻也逼得中國政府必須用「新常態」來形容中國經濟成長率由高而低的趨勢。一旦中國經濟成長率如同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所說跌到6% 以下,北京是否會為了轉移人民焦點而對外發動戰爭?

第三,中國大陸盛行的「兩個百年」說法也讓美台學者不敢掉以輕心。「第一個百年」是指中國共產黨1921年建黨,到2021年就是百年黨慶 ; 「第二個百年」則是指中國在1949年建政,到2049年就是百年國慶。美國學者認為「兩個百年」說隱含了中國大陸的統一時間表。

以上三種疑慮散見於紐約、華府、北京、上海、台北的美中台或兩岸的學術研討會之中。不少美國與台灣學者用開門見山或委婉的方式提出他們的疑慮,中方學者則強調中國具有堅定的「戰略耐性」,主要是來自中國的「戰略能力」與「戰略信心」。為了把握「戰略機遇期」,中國會長期維持「戰略耐性」。當然,維持「戰略耐性」也不是任由其他人或其他國家登門挑臖。

儘管習近平是否在20大後還繼續擔任中國領導人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是西方學界的擔憂卻也非空穴來風。畢竟,領導人總是比一般人民擁有更多的資源、人力與物力發動他想要的群眾運動,以達到他個人的政治目的。當然,歷史不會重複自己,但卻會以不同的形式重複自己 。對於美國學者的疑慮,中方學者當然不好說什麽,只能表示中國領導人應有足夠的政治智慧來處理領導人繼承危機的問題。

利用發動戰爭來轉移人民焦點,在歷史上屢見不鮮。當然,大陸要對外發動戰爭也不限於對台用兵。不過,對日作戰代價過高,而且東京背後還有華府撐腰,一不小心還可能演變成東亞區域大戰。中國若對印度發動戰爭更不切實際,因為印度擁有核武與長成飛彈,足以讓中國投鼠忌器,何況新德里後面還有隱然成形的印太區域四國聯盟。

中方學者雖認為在必要時,尤其是台灣跨越「法理台獨」的紅線,對台動武不失為風險較小的一個選項。但是,以武力攻打台灣倒也絕非易事。只要美國不改變「一中政策」,堅守台海問題必須和平解決的立場,中國就要考慮到美國介入的因素。加上日本已擴大「集體自衛權」的解釋,不無可能利用中國武力犯台作為第一個實驗的案例。

至於「兩個百年」說,大陸學者多認為那只是中國領導人藉由「小康社會」、「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等口號,以鼓勵人心士氣的治國目標,並無隱含統一時間表的政治與戰略意涵。

值得注意得是,中美兩國學者都認為蔡政府「雖未對大陸挑臖、但卻拒絕接受『九二共識』的立場」,並非一條對台灣最有利的道路,建議蔡政府應該改弦易轍,尋求與中國大陸改善關係,才不致讓大陸民間對台灣失去「好感」,以免在領導人有朝一日對台灣失去「戰略耐性」時毫無牽制力量。